“Bharat mata ki jai !（印度母亲万岁！）” 

4月5日晚九点，我和布老师在小区里散步，本来灯火通明的小区，灯一盏盏地灭了，一半以上的住户在阳台上点起了蜡烛和油灯。小区的保安们人手一盏灯，排着队绕着小区走了一圈，站在阳台上的邻居们开始欢呼、鼓掌，还有人带头喊起了爱国口号。

（图片来自骑摩托环游印度被困班加罗尔的杜风彦老师）

这是印度总理莫迪两天前在讲话时发起的“9pm9minute”行动，号召大家在周日晚上九点，关掉家里的灯，点燃油灯、蜡烛或者打开手机闪光灯，持续9分钟，以展示印度战胜病毒的“集体决心”。

布老师叹了口气，说，“这个小区里怎么这么多莫迪支持者。”

他在印度一家媒体做记者，主要写时事政治，是一个坚定的左翼青年。在班加罗尔这样的大城市，莫迪的支持率比较高，像小区里的邻居这样的中产群体，一般不太在乎政治里的是非黑白，莫迪展现出来的政治强人形象，一反此前国大党统治时期的腐败无能，深得人心。

莫迪也一直很擅长玩社交媒体，9分钟一结束，他就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几张精心拍摄的照片，照片中，衣冠楚楚的他点燃了一盏油灯。

散完步回到家，外面的欢呼还在持续，布老师说，“估计有人要放烟花了。”果不其然，两分钟后，不远处就接连炸开了几个烟花。

（图片来自印度通讯社PTI）

这是莫迪最近发起的第二次“集体快闪”。在21天的全国封锁之前，他就宣布3月22日实行“公共宵禁”，并号召大家下午五点时站在阳台上鼓掌，为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等人加油打气。

那天，是我来班加罗尔一年半以来，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邻居，八成以上的邻居都出现在了阳台上，鼓着掌，有人敲着碟子，有人摇着铃铛，对面楼的一位叔叔还搬出了鼓，摇头晃脑地敲起来，扎实地带了一把节奏。

（站在阳台上鼓掌的邻居们，小蓝点就是敲鼓大叔）

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的邻居一样守规矩，乖乖地站在阳台上鼓掌。

或者说，他们根本就没有阳台。当天晚上，推特上开始流传印度人成群结队地上街，在街头敲锣打鼓、手舞足蹈的视频。这些人大多在郊区或者农村，他们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下午五点集体鼓掌的消息，就像狂欢一样上了街。

一位回了泰米尔纳德邦老家的印度朋友还发了我一个视频，他的邻居穿起了新衣服，在院子里排成一排，有节奏地鼓着掌，还拍了视频发到了社交媒体上。“你看，大家就像是在过节一样。”他告诉我。

这当然不能怪他们。除了像我邻居这样的中产阶级外，占了印度人口九成以上的农民和农民工根本对新冠病毒没有概念。对他们来说，日常生活都是关于谋生，世界上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，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。大城市的海外输入病例，离他们也很遥远，封城时，确诊数字还很小，他们自很难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。

一个卡纳塔克邦北部农村地区的农民工告诉我，他之前也在WhatsApp上看到了相关消息，但一直以为它只发生在中国。WhatsApp群和Facebook是这些人最主要的信息来源，他们不一定每家都有电视，有人也不识字，但小米等中国智能手机的入场，让他们至少每家都能买上一部千元的智能机。

另一位住在班加罗尔贫民窟的农民工也告诉我，莫迪让鼓掌的那天他也参加了，站在街上和大家一起欢呼，他并不懂这有什么用，但WhatsApp上是这么说的，他就这么做了。

（他住的棚子刚被政府拆了，但他没什么怨言）

这次的“9分钟快闪”，也不出意外地成了很多人的狂欢节。第二天，我在推特上看到，有视频显示青年们手持火把上街游行，甚至还跳起了舞。社交隔离？不存在的。

一个在德里读工程学院的印度朋友Sunny在WhatsApp上发了状态说，“莫迪认为大多数印度人活不到今年的排灯节（11月14日），就让大家提前庆祝一下。”排灯节是印度教每年最重要的节日，重要性大约相当于中国的春节，排灯节时，最重要的仪式之一就是在家里的各个角落点燃油灯。

像Sunny这样持讽刺态度的印度年轻人也不在少数，尤其是我熟悉的记者朋友们。

上一次莫迪号召大家鼓掌时，就有医生在推特上说，“我们需要的是防护设备，不是掌声。”但这样的声音毕竟还是少数。莫迪的社交账号下面，高赞的还是清一色的赞许声。

（莫迪的点灯四连拍）

这让布老师很失望。

本来，今年印度经济增速放缓明显，人民党把清理穆斯林移民作为了中心议程，这在国内引起了大范围的抗议——也陆续输掉了几个邦的地方选举。他本来以为，这会是莫迪支持率下降的开始。

但这下，不仅印度国内经济下行的内在原因被疫情冲淡，莫迪的强人形象更是在这种巨大的不确定中被进一步强化——不管印度疫情最终发展到哪一步，莫迪这个亲民又果断的形象已经在国内外，捕获了大多数人的芳心。

而那些被一味强调着“社交隔离”和“阳台鼓掌”的莫迪，所有意无意忽略的那些人——那些被迫徒步回家、被困在两邦边境、甚至在贫民窟里饿着肚子的印度人，下一次，莫迪喊喊印度教口号、承诺建一两座印度神庙，大概率还是能打动他们为人民党投上一票。